這個夜晚注定不好過。
比起身體上的損傷,安雲熹是真的被嚇到了。
她的祖父,她的外公,她的父親,她的兄長······
她曾經認識的每一位男性,都從未見過他們情緒極端失控、如同野獸一般暴力的時候。
在如今平等的社會下,沒有比拳頭落下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然界本有的差異。
體型和力量優勢,角色本身的極度扭曲,讓當時在場所有人都腦子空白了一瞬。
而直麵這一切的安雲熹,承擔了百分之九十的傷害。
她在學校的圖書館裡翻閱心理學案例時,曾看到過兒童因為看到父母激烈爭執的暴力畫麵而被嚇到徹底喪失語言能力。
當時的安雲熹不太能想象。
她生在一個溫馨和諧有愛的家庭裡,在百年來都以高素質的教育聞名的學校裡學習,從未見過真正的肉體暴力。
不是普通的爭吵,也不是普通的打架鬥毆。
那是一種令人作嘔又無法反抗的血腥,曝光在外的血淋淋的醜惡的人性如同野獸的舔舐。
那一刻她就是Alice,十年如一日地麵對著這些。
那不是表演,是現實,不知道暴力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否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萊德的每一次揮舞都把當時還是Alice的安雲熹壓入更深的情緒和角色裡。
她被不容抗拒的暴力摁進沼澤中,無法控製掙紮,也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被吞噬,從而窒息。
安雲熹有些恍惚,她下意識伸手抱住了李恩的胳膊。
那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緊,李恩感覺像是紮了止血帶。
但下一刻,安雲熹又鬆開了。
她要了安眠藥,以度過這個混亂的夜晚。
安雲熹的一切拍攝按下了暫停鍵。
米卡和安雲熹商量著拍攝的問題,被她氣得瞪眼。
“導演,我知道您關心我,但是快點結束拍攝才能徹底休息。”
她不可能像沒有工作的時候一直修養到完全康複。
米卡也噎住了,他氣呼呼地想要往外走,但又回來坐下,跟安雲熹說話。
他是導演他最清楚,被一個過度入戲的演員傷害到,這對另外一個演員來說是何種危險的事情。
情緒,身體,甚至是精神。
在劇組總是會要求演員們儘量在片場都以角色名相稱的米卡破掉了這個規矩。
“你們從現在開始到殺青,都不要叫她Alice。”
他不想毀掉一個任何一個演員。
尤其是艾琳,這是他最滿意的主演。
至於失控的萊德,已經被他找來的心理醫生全天候問診了。
劇組這樣的醜聞足以毀掉他們。
毀掉所有的心血。
米卡沒有能一直瞞下去這樣的想法,隻想著儘可能妥善地處理好一切,把對劇組對電影的影響降到最低。
米卡暫停了萊德的一切工作,但是其他的事情他沒有辦法了。
因為表演的特殊性,萊德不會因為傷害了安雲熹而得到法律的製裁。
而安雲熹也不能因為這件事情放棄《花》的拍攝。
她還要繼續拍攝,繼續麵對戲裡的絕望、暴力以及灰暗。
謝天謝地,安雲熹堅持拍攝,她沒有因為這樣的事情直接退出劇組。
據米卡所知,那些違約金對安雲熹來說不算大事。
甚至劇組的一部分投資是安雲熹那邊簽合同之後追加過來的。
自己的電影還能繼續下去,自己覺得最合適的主角也能繼續拍攝。
可是,真的······
“對不起,艾琳。”
病床前,這位孤傲又極有個性的導演向他的演員深深鞠躬。
葉生為了處理這些事情四處奔波。
跟米卡和米娜扯皮,跟劇組扯皮,跟投資商扯皮,跟萊德那邊扯皮。
葉生不是演員。
但他作為經紀人,是最了解這個職業的人之一,無比清楚這件事情的危險性有多大。
稍有不慎,毀掉的就是他的藝人。
安雲熹沒有知道具體的細節,但最後葉生這位神通廣大極具能力的經紀人把事情都處理好了。
萊德需要更多的治療,劇組等不了他,也不能確保安全。
安雲熹的下幾場戲有了新的搭檔。
不過米卡把通告順序做了調換,先拍後麵的劇情。
安雲熹吃著爸爸切好的水果,聽著媽媽的嘮叨。
“好了,小怡,星星一定都知道了,讓她好好休息會兒吧。”
安怡轉頭看向裡卡多,讀懂了丈夫的意思。
“星星你這幾天多休息,爸爸媽媽後天才走。”
安雲熹還在恢複期,待了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裡卡多和安怡去了外麵的休息室。
“星星堅持先工作完,那就尊重她的意願,她不是沒有分寸的孩子。”
裡卡多知道安怡很明白這些,但是作為母親,她也會有控製不住自己總是重複叮囑的時候。
剛收到女兒受傷的消息時,裡卡多也慌亂,但是他還是先強行鎮定下來安排行程、安撫妻子。
“我知道的。”
她很擔心女兒。
但是星星已經長大了,父母應該克製這些過度的憂慮的,老是對孩子說有些不好。
裡卡多捏了捏安怡的手。
安怡想到女兒的事情,眼眶又再次濕潤。
裡卡多摟著她,不停地安慰著妻子。
安雲淨去非洲出差還在失聯中,安雲冼趕回來了。
晚飯一家四口在病房裡邊吃邊聊,飯後,安雲冼要跟裡卡多商量一點工作上的事情,兩個人去了休息室。
“媽媽。”
安雲熹朝著安怡張開了手臂。
安怡伸手抱住女兒坐在床邊。
“媽媽在呢。”
感受到女兒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安怡側頭親吻著女兒的額頭,溫暖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背。
除了對於女兒受傷的焦慮,安怡和裡卡多顯然也明白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的安雲熹麵對如此暴力會有怎樣的情緒。
那才是他們更擔憂的事情。
醫院的床並不大,但是還好,足夠安雲熹和媽媽一起睡覺。
裡卡多和安雲冼在外間的家屬休息室休息。
他們似乎還沒有睡覺,那邊有昏黃的亮光,聽不到什麼動靜。
安雲熹猜測可能是哥哥在和爸爸小聲聊天,或許是工作的事情。
安雲熹感受著媽媽的體溫和味道。
安怡慢慢說話的聲音將腦海中那些恐怖的畫麵驅散,安雲熹抱著媽媽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安怡輕輕揉著女兒手上穴位的手在感受到女兒平穩的呼吸後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叮咚。
是手機的信息。
安雲熹看了看手上的留置針,小心地動了動胳膊,用另一隻手打開了手機。
是eumbu。
H國似乎又下了雪,eumbu的小窩外麵是它的小腳印。
權至龍:【有點冷,拿了不用的圍巾過去,看起來是管用的。】
權至龍:【最近誌願者組織應該沒怎麼過來,我拜托姐姐隔兩天就過來放一些貓糧,不會餓到的。】
eumbu整隻貓埋在圍巾裡,隻看得到一點黑黑的毛發。
長得真好。
安雲熹彎了彎嘴角,缺水的嘴唇還有些蒼白。
收到安雲熹的回複時,權至龍正在通宵進行演唱會的一些彩排工作。
棉質的T恤和運動褲已經被汗水浸濕。
他把毛線帽胡亂套在頭上,濕漉漉的短發被包裹進去。
姐姐:【小貓很好的,你不要擔心,工作不要太拚命了,我跟阿爸偶媽等你回家做炸餃子。】
此刻坐在舞台上休息的gd,就像是鄰家男孩一樣,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距離感——
跟姐姐說想吃偶媽做的年糕,拜托姐姐去兌現自己答應朋友的事情;
記掛著一隻小貓,也因為隊友的搞怪動作笑得躺在地板上不肯起來。
聖誕節前,安雲熹回到了劇組。
所有的工作人員一起為她準備了禮物。
米娜輕輕地擁抱她,眼角濕潤。
是的,她是第一部電影就拿到國際電影節最佳新人的人。
也是被米卡直接選定為主角的人。
但是,她永遠都是值得的。
安雲熹抱著花束,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
耳側的傷口已經結痂脫落。
她瘦了一點,被厚實的外套包裹著,柔軟又易碎。
聖誕節維克多家都在T國度過。
中午的時候,安雲熹就被葉生接上了車,又轉到安雲冼的車上。
整個中小學時期,安雲熹都在T國度過。
中學學校離家不算很遠,不過當時他們多半會住校。
爸爸和哥哥姐姐都是她的校友。
這裡氣候適宜,風景優美,經濟發達。
在工作原因和安雲熹上大學之前,裡卡多和安怡大多數時間都在這邊。
相比較跨越大洋的米國來說,劇組拍攝地離T國不遠。
裡卡多和安怡他們晚上才回到,安雲冼帶著安雲熹去了這邊的度假區。
這裡之前下過雪,不過並不大,樹上雖然有積雪,但是路麵狀況還好。
在餐廳吃過飯,他們在步行街上散步。
聖誕將至,路邊的商店都是聖誕裝飾,氛圍很濃。
安雲熹傷後精力一直沒有太好,在櫥窗買了可愛的玻璃燈後他們就找了一家店坐了下來。
安雲冼給妹妹買了不少東西,算是額外的聖誕禮物。
他們一邊聊著天,一邊拆禮物。
桌子上的熱可可散發著濃濃的香氣,窗外偶爾飄著小雪花。
室內的暖氣讓櫥窗的玻璃微微有些水汽。
在公司總是板著臉的蘭伯特·維克多先生,對自己的家人總是親切很多。
妹妹不主動講話也不影響他有很多話題。
“奧斯頓?”
“奧斯頓·斯圖,我在學校的時候沒怎麼關注過很多校友。”
“不認識,不過我認識另一位斯圖,也是Y國人,或許他們有關係,斯圖家大多做本土生意,他們有高級玻璃製品生產線。”
“是前幾年生日的時候你送我的那個嗎?”
安雲冼當時送了一套非常漂亮的玻璃藝術品。
安雲冼又點了兩杯熱可可,還有提拉米蘇:“是,那會兒他們家缺點資金。”
有些工作的事情也是家裡的話題。
裡卡多和安怡潛移默化地在教孩子們社會和生活裡的很多知識,安雲冼同樣在這樣引導剛開始學著自己投資的妹妹。
隨後,安雲冼又詳細地說了當時玻璃工坊的困境,以及如何在注資之後實現收益,包括他當時和斯圖討論的玻璃工坊的未來訂單。
安雲熹聽得認真,跟家人的任何話題都是聊天的一部分。